郭伟湛:佛山咏春拳第五代传人|郭广辉、陈扬轩、杨嘉宝

琬滢 8 2024-12-20 21:06:09

口述/郭伟湛(佛山市咏春拳协会会长、咏春拳非遗传承人) 整理/郭广辉(佛山科学技术学院讲师、历史学博士) 陈扬轩 杨嘉宝(佛山科学技术学院中文系本科生) 我叫郭伟湛,1953年出生于佛山南海平洲夏北乡(现佛山市南海区桂城街道夏北洲表村)。我的父亲郭富是咏春拳一代宗师叶问在佛山的第一批徒弟。叶问师从“找钱华”陈华顺,陈华顺师从佛山咏春拳祖师梁赞。我9岁开始从父习武,成为佛山咏春拳第五代传人。 我父亲与叶问 我父亲出生于1921年,他读完私塾后,便和兄长去了佛山永安路136号糖面铺工作,因为我祖父是糖面铺的一个股东。父亲很“百厌”(粤语,意为淘气),在店里当采购员,经常单枪匹马去肇庆进货。他曾经被欺负过,因此渴望学功夫,他向隔壁店铺负责抓蛇的人学了一套云青棍。 1940年,“日本仔”占领佛山,当时社会很乱。第二年恰逢叶问从香港回佛山,当时和叶问有“老表”关系的花纱厂老板周清泉想请个会功夫的师傅去教他的儿子功夫和看护花纱厂。于是,叶问就留在了永安路139号的花纱厂教功夫。父亲工作的糖面铺在花纱厂斜对面,打烊后,他发现总有一群年轻人进出花纱厂。父亲很好奇,便跟上去在门缝偷看,才发现大家在练功夫,后来他也加入其中。虽然他入门最晚,但他功夫学得最好,加上年纪最大,所以大家都叫他“大师兄”,叶问也认可他是首徒。 1944年,糖面铺结业,花纱厂不久后也结业了,练功夫的师兄弟就分散了。父亲回乡耕三亩田维持生活。这期间,叶问一个月会来我家一两次教父亲功夫。叶问每次来都带一本传承其师父陈华顺的医书给我父亲抄录。父亲的抄本现在存留下来五六本,内容有跌打类、刀枪散类、过血散、点整丸、药丸、毒药方类。这样的光景持续了一年,所以父亲在医治跌打方面也有一定水平,总是制作跌打酒免费送别人用。 1945年,机缘巧合之下父亲开始在家教功夫。当时社会动荡,村里也很乱,就请了个南拳师傅在村里教年轻人功夫。后来有人怂恿父亲和那位南拳师傅试手。结果,父亲赢了,村里人就都跑去跟父亲学功夫,南拳师傅只好走了。于是,父亲开馆免费教人练功夫,教了两年。 1947年,他不再授徒,去颜料铺当记账。 佛山的“功夫档” 20世纪30年代,时局动乱,民不聊生,有不少外乡人到佛山寻求生计,当地治安环境变得更为复杂,有些吃不饱的人为果腹而偷抢。于是,佛山出现了请武师看家护院的现象。一条路或几条街的商铺每户每月凑一斤半米,筹集起来养一个懂武术的师傅,请他教练功夫和看护商铺。当时国民政府贪腐,钱变得不值钱,一麻袋钱仅能换回一袋米或很少东西,所以当时师傅教功夫就只收米,这样可以养家糊口。 然而那个时代,人们生活困难,肚子都吃不饱,哪里有力气去练功夫。商铺只好凑钱和米给武术师傅,师傅一个月只拿30斤米养家,剩下的由专人负责煲粥给每天晚上到武馆练功夫的人吃。当时不是人人每天都有活干的,没工做的人没饭吃,他们就跟着师傅练功夫,起码有一顿粥吃,就连焦掉的锅底都被挖光。久而久之,就流传出“你吃过夜粥没”的说法。“吃过夜粥”的意思是在武馆里面打过功夫。 佛山的功夫档(粤语俗称,指武馆)也逐渐形成了,大的功夫档就有蔡李佛鸿胜馆。武馆是最穷苦的搬运工、车夫的集中地。在某种程度上,武馆成为这些穷苦人互助的庇佑所,但武馆之间也时有争斗。当时大街上都有武馆,相当于保安,管秩序。武馆里的人经常会敲鼓,警示小偷,也算是护佑这一方街道。 从煲茶到入门 1960年,因父亲与他的师兄弟重逢,我才得以接触功夫。 父亲的师弟伦佳在20世纪四五十年代多次寻找过父亲,皆未果。后来他写了4封信寄给我父亲。机缘巧合下,我们村有户人家将滞留在邮电局的信带回给父亲。父亲给伦佳回信,伦佳接到信后立即就赶来相认。后来,伦佳几乎每周六都带着徒弟来找父亲切磋武术,那时我只有八岁,读二年级。 他们来练功夫,我就要帮母亲煮茶。我找了一个大煲来煲茶,因不会烧柴火,将屋子熏得黑漆漆的,搞得一身邋遢,汗流浃背。那时候天很热,没有电,也没有电风扇,我只能使劲地摇扇子凉快一下。后来,我不想干了,但为了分担母亲的工作量也没甩手走人。伦佳见到这个情景,说:“你都这么大了,不如练功夫吧,练功夫就不用你煲茶了。”从此,我摆脱了煲茶的苦差事,跟着他们练功夫。 我是1962年开始系统学习咏春的。在伦佳师叔来之前,我很少见父亲在家打功夫。我加入后,村里一共有6人练功夫,其中有我大哥和我伯父的儿子。父亲在教学上很严谨,要求我们每晚练习两个小时,一个动作熟练之后才能练习下一个动作。扎马步、站桩是基础功。父亲要求我们扎半个小时马步,然后是练如何运气、沉气,把基础打牢固。最开始我很贪玩,练得不太好,一个月最多练两三个手法。每逢周六,父亲都要检验我们一周所学,然后他再一个一个指点、纠正。在父亲的严格教导下,我们认真去练,进步也很快。半年时间,我们练完了小念头、寻桥、标指,之后就练黐手。黐手是有固定式和无固定式的,要由固定式练习到无固定式。因为咏春的基础手法第一个是小念头手法,要在黐手中练出小念头手法来使用,所以黐手首先调整两只手的阴阳,一刚一柔,一长一短,经过持续的练习感受达到一瞬间变换手法、转换阴阳的效果。这是黐手的精髓。另外一个是练习知觉系统,训练神经瞬间反应,一个是影,一个是风声。这是一段漫长的练习时间,最开始我们练小念头第一种手法,每天都打。这一阶段,父亲经常和我们对打。父亲的动作非常快,我们跟不上,一不留神就被他打到,以致上半身到处淤黑。那时学武是真的很苦。 出师授徒 父亲把我当传承人来培养。1965年,父亲周六教我练习,周日带我去伦佳师叔那里切磋。因为我年纪最小,师兄们都让着我,我以为我很厉害。但有一次,我和一个师兄切磋,我乱打,开始他没还手,我还有优势,后来他还手了,我就输了。我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后来经父亲指点,我才知道自己的打法毫无章法,不懂怎么控制手法和力。父亲说:“练黐手就是一个控制过程,控制是一个发手过程,控制对方发不了手。所以咏春拳最主要是力,这种力是柔中带刚、刚中带柔的力,是刚柔相济的力。”我恍然大悟,从此在控制手法和力度上下苦功。 1967年,我将咏春的招式都学习完了,开始实践——打斗和教学。我和师兄们对练打斗,同时承担一些教学任务。那时候,我们不开武馆,也不立招牌,但亲戚和乡里小学的很多学生都来我们这里练功。我们都是免费教授的,周末或假期带着大家在房子外面的空地打功夫。父亲周六回来教一下,其他时间都由我来教。 20世纪60—70年代,我们练武没有中断,反而越来越多人来我们这学武。我认为有几个原因:一是周边村民及其亲戚来学;二是受当时环境影响,人们对武术的崇拜,认为练功夫一练就很厉害,打架还能用得上;三是出去卖菜的村民因为争夺地盘等被别人欺负,想练功夫自保;四是有些练习洪拳、南拳的人觉得练起来比较辛苦,且打不了架,所以他们转型练咏春。70年代初,我正式挂着功夫佬的身份授徒。到目前为止,我教出来的徒弟有两千多人,而徒弟们开的拳馆有70多家。 南海平洲公社(现平洲街道)有几位年长的功夫佬在1981年成立了平洲公社武术协会,挂名在平洲灯光广场(当时叫治保会)。因为我在夏北有名气,且我很多徒弟是初中、高中生,他们通过学校武术队加入了协会,所以协会邀请我代表夏北武术队加入,团结推广协会。我担任协会的技术顾问,陈崇柏是第一任会长,他练很多种拳,是学校武术队的队长。 咏春传承 20世纪80年代,佛山武术逐渐复兴,开了很多武馆,收钱授徒。1986年,经政府批准,佛山精武会复办。在父亲的推荐下,我于1996年加入了精武会。 精武会汇聚了各派武术拳种,其中咏春拳比较大,所以精武会专门设立一个咏春拳研究中心。研究中心有很多宗支,其中有彭南、姚才姚祺等几大宗支,我代表郭富宗支。咏春拳研究中心第一任主任叫何海林,是姚祺的弟子,我任秘书长兼副主任。研究中心主要负责咏春拳赛事、归纳拳种等。1999年6月8日,我们举办了第一次大赛——精武体育会咏春拳黐手大赛,比赛规则由我负责。 2004年,我成立了郭氏咏春拳总会,并担任会长。为了更好地教学,我们武馆实行十三段位制,这是我们独创的。只有通过了十三段的考核,学徒才能有资格教人或开武馆。 2010年,我在西樵注册了郭伟湛咏春拳馆,场地有1600多平方米。在夏北亦设有郭伟湛咏春拳馆。馆内登记学员1400多人,正式拜师为入室弟子的有三四百人。 我也教了很多外国弟子,早期去过丹麦、意大利、德国教学,亲授过几十个洋弟子。他们学成后很多都在当地开武馆。现在欧洲的咏春发展很好,他们的管理规范科学,教练都有等级;一个地方一个总部管几十家武馆,哪里有课就派相应的教练去教学。 2011年,佛山咏春拳成功入选广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2013年,我获评为佛山咏春拳非遗传承人,同为第一批传承人的还有叶准。2014年,咏春拳总会脱离佛山市武术协会独立出来,成为真正的总会,我担任总会会长。2018年,咏春拳总会更名为佛山市咏春拳协会,在民政局注册成为一个独立团体,主要工作是判定资质和技术管理。 佛山在推动咏春拳申请国家级非遗上下了不少功夫。从2011年开始,我们连续举办了多届世界咏春拳大赛,针对有关标准整理各项申报资料,拜访老前辈补充材料……终于十年梦圆,佛山咏春拳于2021年正式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是佛山武术领域首个进入国家级非遗项目的拳种。 华夏231期 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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