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日一早的大庆东站，57岁的射击教练杨义有，在出站口高举着一张靶纸，这是他跟记者定的“接头暗号”。
“我手边也没啥别的东西，拿这个比较好认。”他不好意思地笑道。
靶纸，就是杨义有的身份标志；靶心，则是他的人生重心。杨义有是安达人，1995年从省队退役后，来到大庆体育运动学校担任教练。生活中，杨教练玩不转微信，不会开车，更不善表达。但作为一名步枪项目教练，近三十年来他向省队和国家队输送优秀人才，其中包括曾力压三位奥运冠军，在全运会上夺金的侯凯和保送清华大学的世界冠军王泽儒。
队员姿势“微调”2毫米逃不过“鹰眼”追击
2日下午，大庆体校射击馆二楼的靶场，温度计显示室温31℃。闷热的场馆里，一群身着皮服的射击队员站成一排，镇定自若地端着气步枪瞄准电子靶，“砰砰”声不绝于耳。“9.1”“10.7”……每个队员手边和头顶的显示器变换着环数，他们的神情却沉静如古井，看不出任何波澜。
步枪运动员穿的射击服重量超过十斤，用料是两层厚帆布外加皮革，像盔甲一样，能自己立在地上。据杨教练介绍，为了增加稳定性，运动员无论冬夏都穿着这套衣服，还会在里面穿上毛衣和线衣。夏天，两个半小时的训练课结束，每个人都大汗淋漓，贴身衣服几乎能拧出水来。
在外人看来，射击运动员的端枪姿势差不多，但其实每个人的重心、贴腮和压扳机的位置都不一样。“我的眼睛就是尺”——奥运冠军王濛的这个金句，同样适用于杨义有。“我每天看着他们训练，对每个队员都太熟了，他们的动作就像照片一样印在我脑子里。”杨义有自信地说，在靶场上，哪怕有人将姿势“微调”2毫米，都逃不过他的“鹰眼”。
步枪射击的瞄准方式是“准星套黑环”。十米开外的十环只有针尖大小，普通人无法看清环数，射击运动员其实也一样。因此，比视力更重要的，是运动员动作的内在感觉。射击比的是谁心理更沉着，动作更稳。
“要把你们的好十环动作，练成你们的下意识！”杨义有常跟队员们提到一个比喻：“就像关灯后你拿着筷子吃饭，但不会把饭菜塞进鼻子里。”在高压的比赛环境中，当运动员大脑一片空白或者受到外界干扰的时候，往往是依靠平时练就的下意识动作取胜。
训练时，很多队员都被杨教练“暗算”过。他会指挥队员去换靶纸，偷偷调整他们的枪背带或抵肩板，然后观察队员能否发现。如果有人打了几枪还没调回来，就说明对枪不够敏感，往往会招来杨教练的批评：“还打呢？没发现有问题？你这感觉不行，得多练啊！”
训练场上招儿挺多赛场化身“老戏骨”
基层体校普遍面临着招生难题，尤其射击项目偏冷门，选材门槛颇高，而且训练枯燥，一般人难以承受。每年寒暑假招生，杨教练都颇为头疼。好的射击苗子一般要求身材匀称，稳定性好。杨教练一打眼儿，就能通过学生的站姿做出判断。他也曾用过经典的垒弹壳测试，来检验对方的专注度和手眼配合能力。
在众多弟子中，杨教练一直戏称世界冠军侯凯是自己“白捡的”。侯凯原本是游泳运动员，因为中耳炎不得不转练射击，他在大庆射击队训练3年，2006年从省队入选国家队，2009年曾在全运会上力压朱启南、邱健、贾占波三位奥运冠军，为我省射落一枚男子步枪五十米三姿金牌。
如今，侯凯已经当射击教练6年了，聊起自己的启蒙教练杨义有，他感激地说：“没有杨教练，就没有我的今天！”据侯凯回忆，当年靶场缺器材，是杨教练找人用木头和铁片加工托手板，带他们练步枪立射。二十多年了，他一直记得恩师的话：“射击动作越简单越好，就像拳击比赛，如果一拳能把人打倒，就别摆那些花架子！”
杨教练的一些教学方法，也让侯凯印象深刻。比如练持久性，必须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杨教练让大家保持跪射姿势50分钟，谁动一下，就集体加练5分钟。“我们不好意思连累别人，就咬牙挺着，结果真就坚持下来了，基本功很扎实。”侯凯回忆道，练持久性的那种撕裂痛就像做手术不打麻药，有人疼得直掉眼泪。
射击高手之间的较量往往不是技术的竞争，而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心理战。杨教练观战时明明比运动员还紧张，却能秒变“老戏骨”，演出云淡风轻的样子，这对运动员来说是种莫大的安慰。“我打不好的时候，会回头看教练，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侯凯说，优秀的射击教练都像心理学家，比如杨教练就能通过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读懂运动员的心理状态，迅速帮其调整。有一回赛前，杨教练看出他很紧张，为了转移注意力，就把他叫到一旁聊起了家常……
“射击看着是在跟别人比，其实是跟自己比。”当年侯凯赢得第一个全国冠军时，也是杨义有在旁提点，“别想结果，把注意力放在过程上！”
一到过年就关机“他有大爱没私心”
杨义有自嘲“长得比较着急”。很多年前，他就被弟子们叫做“小老头儿”。他每天为队员们操心，很难兼顾家庭。他带队出操出门早，妻子当时上夜班，儿子经常因为上学迟到挨批评。开家长会的时候，杨教练实在脱不开身，就找同事替他去。记者采访时，他在南方读研的儿子刚放假回家，一晚上父子俩就说了两句话……
“杨教练又沧桑了不少！”看到记者拍摄的杨教练近照，正在清华读书的王泽儒感慨道。在大庆体校时，由于王泽儒个子很高，杨教练管她叫“大丫头”。这位00后大庆女孩，如今是清华射击队的一员。18岁时她就拿了全国冠军和世界冠军，此后被清华大学经济管理专业录取，成为当年唯一一位以高水平运动员身份保送清华的黑龙江籍运动员。
“除了帮我打下坚实的基本功，我觉得，对我影响最大的是他的射击情怀吧！”王泽儒说，杨教练很热爱射击，热爱到仿佛跟这个世界有隔阂，大庆体校射击教练杨义有：瞄准神枪手的鹰眼“他一直不太会用微信，也不会开车。”
她记得杨教练有个习惯，一到过年就关机失联好几天。他拒不接受任何礼物，队员和家长都找不到他。“杨教练是个很纯粹的人，他有大爱、没私心，也不擅长跟人寒暄，他不希望师徒间掺杂任何利益关系。”王泽儒说，离队后她回大庆的机会不多，每次想去家里探望杨教练都挺费劲。
作为一名基层教练，杨义有身上有种过分的谦虚。有一回在南昌打比赛，赛后，面对一群冠军教练的邀请，他竟不好意思上桌吃饭。对方替他报出挖掘出来的运动员名字，他认真地说：“运动员能拿世界冠军，是他们自己努力的结果，送出门就跟我没啥关系了……”
再过两年多，杨义有就到退休的年纪了。他期待年轻人能稳稳地接过这杆枪，帮更多的孩子实现射击梦想，也让胜利的子弹多飞一会儿……
龙头新闻·生活报记者：周际娜
